1月下旬的广州，比往年温暖了许多，但一干纵横天地电子商旅服务有限公司(下称纵横天地)债务人的心情，此时依旧透着凛冽的寒意。街边的士多店里，镶烫金羊图案的红色利是封已摆在最显眼处，而他们却无心顾及。

       这将是一个注定被阴霾笼罩的春节，因为那个曾经无比信任且寄托财富希望的人走了。一起不见的，还有高达20多亿元的集资款。

此前，《投资时报》曾报道光大银行、交通银行“理财产品”爆仓一事，引发业内强烈关注，由此牵出纵横天地及其集团公司—五丰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五丰行）26.9亿元债务纠纷，以及两家公司实际控制人陈泽良“病故”疑云。

记者历时一周时间，在广东省广州、东莞等城市进行实地调查，力求还原陈泽良背后资本系的陨落始末。

多年以来，纵横天地一直稳坐华南第一大和全国第三大机票代理商的位置，占据该市场8%的份额。凭借每日61000航段机票交易代理，每日出票金额达4000万元，高峰期年营业额接近160亿元。

背靠现金奶牛业务，出身广东潮汕平原揭阳市的陈泽良，还在休闲旅游和新型金融业务上展露强烈的企图心。特别是当主政揭阳五年后升任广东省委常委、广州市委书记的万庆良抵穂后，陈泽良旗下企业的动作愈发活跃。

据了解，陈一度与广州官方互动密切，也与潮汕籍商帮人士广为交好。除担任广州市政协委员外，他同时也是广州金融服务促进会常务副会长。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陈氏的神秘死亡戛然而止。

2014年9月19日，纵横天地发布讣告称，该公司董事长陈泽良因心脏病于前一日离世。2015年1月22日，政协第十二届广州市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也在地方两会召开前又循例发布人事安排称，广州市十二届政协委员陈泽良因病去世，“自然减员”。

值得玩味的是，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官方通告，却没有得到陈氏生前相关利益方的首肯。记者在广东采访期间发现，对于陈的死因民间至今仍存有诸多说法，包括自杀说、他杀说，流传最多的说法是陈逃到了国外。

有持“自杀说”的知情人士对记者透露，陈泽良在自杀之前还在和人吃饭并偿还了500万元债务，第二天（2014年9月18日）凌晨4点半遂跳楼自杀。离奇的是，当日早晨7点便有银行前来追讨债务并查封公司账目，也是在这一天，陈氏长期合作伙伴南方航空因纵横天下拖欠千万元票款而终止了该公司的票代业务。

该人士表示，陈的葬礼举行在其自杀的三天之后，有上百人参加。

陈泽良的身故影响重大，其搭建的资本链条迅速崩塌。记者走访发现，陈氏死后，五丰行、纵横天地、五丰行全资子公司—广东益民旅游休闲服务有限公司（下称益民）及关联公司几乎在同一时间“关门大吉”。自此，债主纷纷找上门来，拖欠的巨额债务亦呈无主状态。尽管有其发行高低配的各类大额理财和小额集资金融产品受害人因本息悉数损失而采取追讨行动，但当地警方也未立时立案侦查。根据了解到的最新消息，陈泽良的哥哥陈泽辉因欠薪问题刚于1月29日被警方拘留。

同时，由于包括五大国有商业银行在内的多家金融机构，或是其金融产品资金托管方（农业银行），或是发行渠道提供方，目前也陷入进退维谷甚至难以自证清白的尴尬境地。而包括金发科技、香雪制药两家广州本地上市公司，以及中石化广东分公司在内的多个昔日产品合作方，目前三缄其口。

据调查，纵横天地及其集团公司债务涉及银行、小贷、投资公司甚至个人，主要关联的集资产品为：涉及12亿元资金的“益民金融加油金”和8亿元左右的中汇、中泽基金产品，除此之外，还有五丰行1600名员工的百万工资。

共计20多亿元的巨大资金窟窿，牵涉十万计投资者和多家金融机构，无疑需要政府和警方介入后才能知晓自己最终的命运—认赔或取得部分补偿。即使置身事外者，也需要一个答案：这个口碑甚佳以至身故后也不乏悼念者的潮州商人，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如火如荼的金融创新，真是毁灭他的稻草吗？

“血泪高利贷史”

说起陈泽良的发家史，还要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有人用“血泪高利贷史”贴切地形容了那个年代广东区域的赚钱方式，“就是不停地借钱，不停地还，然后不停地滚”。

籍贯为广东揭阳的陈泽良也算是白手起家，发迹经历颇为曲折。

最早陈泽良成立了一家名叫三力航空的公司，经营了一段时间后，拖欠南航1亿多元未还，此后陈把该公司转售易网通。之后，陈泽良择机又成立新一代机票公司，而成立新公司时，陈泽良拉走了三力的员工和资源，易网通因此与其对簿公堂，但官司打了多年并未有定论。

随即，陈如法炮制，又成立了纵横天地，其本质就是抛弃旧名字，把新一代机票公司所有资产转移到纵横天地。

2003年五丰行集团成立，下设纵横天地、益民、华灏投资等30多家公司。除了机票代理业务，还涉及旅游电子商务、投资、小贷、贸易、科技、房地产等多个领域。虽然关联公司众多，但基本上都是为五丰行、纵横天地及实际控制人陈泽良服务。不同公司的员工也共用一个办公区、一套办公设备。

2013年12月，纵横天地又从原公司划分出一部分资产和人员成立快旅网，2014年5月，员工们签订新合同。划分后的纵横天地有400名员工，快旅网有300人左右。从这一时期开始，快旅网负责接单，纵横天地负责出票，也就是说，快旅网负责对接机票采购商和客户，纵横天地只对接快旅网，而资金依然进入纵横天地的账户。

消息人士表示，90年代，不仅是陈泽良，很多人挣到的第一桶金就是靠类似支付宝的预付款模式。陈一直是做机票代理，由于当时还没有联网，订机票主要依靠电话、出票机等方式，但不变的是，客户买机票肯定是先付钱，而结算的时候往往是一两个月之后，这期间就沉淀了一大笔资金，就此赢得时间差。同为潮州商人的黄光裕在介入家电卖场行业后亦是此中高手，多年后，有媒体冠之以“类金融”行业。正是靠这笔钱，一些人就此发了财，陈泽良便是个中佼佼者。

记者从广州一位从事多年机票代理的人士处得知，10多年来，纵横天地一直是行业内翘楚，早年华南地区只有三到四家机票代理商可以代理国际业务，其他公司均无资格。而多年过去，这几家代理商都已经成为“讲古佬”口中的“从前”，但纵横天地却还生存得有滋有味。

一位消息人士透露，“陈泽良在机票行业一直很有地位，他的网点很多，最高峰时全广东省有200多个网点，但是到了后期机票都是在网上购买了，而陈没有及时转型，还是迷恋网点销售。”

据了解，尽管纵横天地在华北地区名气相对较弱，但在广东，却是数一数二的“机票大王”，无人可撼其地位。之所以了解它的人不多，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纵横天地主要侧重线下业务和华南地区。更为著名的票务公司如携程、艺龙等则主打线上，主要区域为华东地区。

记者拨打了10个左右纵横天地网点的旧有电话，大多还能打通，对方也仍旧做机票代理业务，只是替换了代理商或旅行社。

　　纵横天地上市失败

2007年，陈泽良开始筹划纵横天地上市，以完成新一代未能上市的心愿。也就是在此时，陈泽良愈发认识到金融业务的重要性。

当时，纵横天地已签下了号码百事通全国114电话机票预定业务，也就是说，全国电话机票订单的4/5均属于纵横天地，而其机票业务量遂在2007年至2009年之间达到顶峰。

“纵横天地90年代就做机票代理，那时候规模不大，以前114订单各省市是分开的，比如说其他代理商也可以竞标，但纵横涉足之后，除了个别城市，订单基本上都是他们的，有了这个业务他们规模就大起来了。”一位不愿具名的行业人士表示。

至于纵横天地如何签下这笔业务，消息人士这样对记者说，“金发科技董事长袁志敏曾这样形容陈泽良：给他一个手电筒，他就可以上月球”。同在广州市政协的袁与陈氏关系熟稔并有合作，但在后者出事之后，袁做出了明确切割。

然而，这项业务经过两年的运筹，并没有让纵横天地成功上市。不久，新的公司又应运而生。

2009年4月，广东益民旅游休闲服务有限公司成立，这是一家集管理、金融服务、运营和营销于一体的现代旅游金融服务集成商。后来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的“益民金融加油金”集资产品，就是出自这个公司。

事实上，“加油金”得到了很多“官方认证”。2011年12月，益民获得中国人民银行颁发的“支付业务许可证”，并且大部分“加油金”通过广东省内各大银行进行销售。2012年6月，农业银行与益民签约，在预付卡和第三方支付应用上达成共识。

不仅如此，益民既是广州市“十二五”规划的重点项目，也是央行广州分行重点扶持的第三方支付企业。时任广州主要领导的万庆良，亦对此项目予以过关注和扶持。

“纵横天地要上市的时候，很多概念还没做起来，后来才做的第三方支付，推过国民旅游休闲卡等类似产品。这些概念在前几年其实是非常流行的，大家都曾经认为如果他们可以把这个做起来，那就不得了了。”业内人士表示，“他后来之所以做金融产品，就是因为积累了很多款项。”

在采访中，有人称“加油金”在广州是一个典型案例。这款产品实际上就是预付的加油卡，比如预付3000块钱，加油时就给你打折扣，如果不用的话，三个月或一年后再将资金退还。”

益民资金链断裂后，“加油金”无力还款，涉及受损金额高达12亿元，除了普通客户，还包括银行、小贷公司、民间借贷等资金。

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受波及最大的其实是各地的公司老总。广州工商联一帮人借给陈泽良很多钱，也相当于给他背书。因为这些人都是北京理工大学出来的，也称北理工系。”

益民的股东方同时涉及金发科技和香雪制药两家上市公司，记者分别电话联系了两家公司的证券办公室，前者对记者表示“益民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以前也没有”，后者称“根本没听过还有这样一回事”。

　　陈泽良资本系崩塌

“2014年7月到9月，纵横天地都没有出现资金不足和经营困难的迹象，也没发现有债务拖欠的情况，它突然间倒闭大家都很意外。”一位机票代理商透露。

事实上，在去年9月18日陈泽良自杀及旗下公司倒闭之后，相关责任人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并公告，直到11月份，仍有机票代理商汇款到纵横天地。

从记者调取的工商资料来看，纵横天地所属的五丰行（法人系陈泽良之妻索红霞）从2007年开始，就已经不断出现民事纠纷，个人、小贷公司、银行等债主纷纷要求法院质押股权或变卖抵押物。2014年，五丰行发生了多起民事纠纷案件。也就是说，五丰行的债务危机在2014年达到顶点，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直到当年末，法院已质押索红霞90%以上的股权。

值得一提的是，9月初的纵横内部，因为缺钱，出票明显变慢。据悉，2014年9月15日，陈泽良还在公司内部以公司资金出现问题为由向职工提出集资的要求，员工自愿出资，班长以上级别必须出资，每人至少1万元，借期为6个月，按月返利。2万元以下月息2%，20万元以上月息3%。除去班长以上级别，1/3员工都老老实实交了钱，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3天后，纵横天地发布噩耗——陈泽良病故。

这种迫切需要资金的状态，和中汇基金、中泽基金从银行大客户集资的情形如出一辙。

据实地了解，在2013年底，分散在广州各地的五丰行、纵横天地及其关联公司，均陆续搬到了离市中心较远的科技园区。原址附近的住民说，实际上新址也是租用的。需要指出的是，益民就驻扎在离五丰行不远的金发科技员工宿舍区的一个五层楼内。

“按理说金融海啸的时候就应该淘汰一批，后来4万亿经济刺激政策出台，拯救了一大批快死掉的公司，但到最后其实还是消化不了的。从2012年开始，陆陆续续有公司爆发危机，包括这段时间广东出现的跑路潮，都和大环境有关。”广州一位小贷公司总经理表示。在他看来，陈泽良的命运轨迹也是如此。

　　矛盾持续发酵
 

“纵横天地内部股东矛盾重重，公司早倒掉早分家。”有知情人士说。

事实上，在华南地区，纵横天地也有不少竞争对手。

巧合的是，就在陈泽良去世之后，同样做机票代理业务的腾邦国际迅速在广州注册并成立全资子公司，并拉去原纵横天地国际部的人马，租了写字楼的一整层，员工有100多人。

腾邦国际总部位于深圳。物业信息显示，2012年8月其在广州耀中广场设立广州分公司。但有知情人士透露，该公司人很少，业务量也很小。随后记者实地观察发现，80平方米左右的单元间只有4个人在办公。

腾邦国际原本以物流为基，实力非行业领先，后来才涉足机票代理业务。据业内人士介绍，机票的批发业务利润很薄，腾邦可能是为了用机票的流水做大营业额。但目前来看，其反倒在机票业务上成了气候。

记者致电腾邦国际证券办公室，对方表示，其广州全资子公司是在2014年国庆节前后成立，主要负责国际业务，未来三年将有更多收购。

腾邦国际季报显示，其2014年前三季度净利润为9400万元，同比增幅54%，其中第三季度净利润单季度增幅为70%。腾邦国际方面透露，纵横天地出事后，部分代理商已将腾邦作为供应商，公司B2B业务出现增长，同时公司新成立广州腾邦公司，有大约100名原纵横天地员工办理入职。

另一方面，陈泽良的哥哥陈泽辉另筹资1亿元，在广州新成立了一家公司，同样主营机票代理业务。消息人士称，“因为陈泽辉在纵横天地任总经理，拥有多年的积累和资源，他肯定想继续做下去，不会轻易将多年心血拱手让人。”

耐人寻味的是，记者在采访过程中感受到不少机票代理商对纵横天地这一老牌公司的复杂情感，在钱款无法讨回的焦躁下，潜藏的却是怀念与无奈。

一位因购买中汇基金产品受损300万元的机票代理商对记者坦言，纵横天地的系统设备比较方便完善，服务也好，甚至携程、艺龙等都无法替代。

但也有业内人士表示，“有些人怀念它，是因为纵横天地存在多年，很多代理商已经习惯了它的模式。它的老板是很冷血的一个人，说纵横天地好，可能是员工不错，因为纵横走的是传统路线，都是人工服务，如果人和人沟通顺畅，有些东西可以变通，而现在基本都是电子商务了。”

目前，五丰行、纵横天地不仅债务人“一箩筐”，“遭殃”的还有自己的员工。2014年8月至10月初，1600名员工的工资未发。

纵横天地员工透露，在2011年之后，纵横天地就没再发过年终奖金。记者在多日走访中发现，纵横天地的团队较为稳定，很多员工已为其工作多年。

有员工声泪俱下地说：“在纵横工作了这么多年，最后工资都没的发，心都凉了。当初公司有1/3的人集资，大家都想，应该和公司一起渡过难关，谁承想突然变成这样，感觉就是骗局。”

员工工资问题目前已在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但由于纵横天地及快旅网资不抵债，财产虽被查封，但已所剩无几—只剩两套房产和10万元左右存款。据悉，目前员工集资借款已偿还40%至50%。

事发之后，各方都急于和纵横天地撇清关系。此前电信114的预订机票业务平台全部是纵横天地的员工，多达千名。如今，这些员工已经与纵横天地解除合同，新签约广州百奕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承担了自8月中旬以来114平台纵横天地员工们的工资，而其他千名纵横天地员工工资依然无人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