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林伦伦 时间：2015年10月26日

 

韩山师范学院校长林伦伦在饶宗颐教授百岁华诞庆典活动上致辞。

“有缘仰识饶公20多年，饶公学问之渊博，吾侪望尘莫及，然而饶公对学问之穷追不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则是我们作为后辈的最鲜活的学习榜样。”作为当代有名的语言学家、文化学者，韩山师范学院校长林伦伦在谈起汉学泰斗饶宗颐先生时，充满了敬仰之情。他说，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引用《诗经》评价孔子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此话今天用于饶公，不亦宜乎!

 

对饶公敬仰之心如高山仰止

饶宗颐教授的大名，我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才听说的，因为我在中山大学中文系的两位潮汕籍老师——著名中国古文字学家曾宪通教授和著名汉语音韵学家李新魁教授，他们经常跟我们提起那时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的潮籍大学者饶宗颐教授，说其学富五车，是敦煌学家、古文字学家、文献学家、经史学家、考古学家、方志学家、东方学家、佛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等等，其书法、国画艺术亦独步海内外，无人与匹。因而学界有“北季南饶”之誉。“北季”指的是北方(北京大学)的季羡林教授，其大名我们早在1978年考进中山大学中文系读书后就如雷贯耳了。但关于我们这位令名与其比肩的同乡前辈，却是知之甚少，对其等身的著作，更是一本也没有拜读过，真的是羞愧得很。亏得有曾宪通、李新魁两位老师耳提面命，才得以知道饶公学术成就之一二。尤其是曾宪通老师，1980年深秋陪同饶公到全国各地进行学术考察，历时近3个月，行程数万里。曾老师“深感饶先生不但学问渊博，而且精力充沛，兴趣广泛：几乎一景一物都对他有无穷的吸引力，常常有精警的发挥，使同行者倍受教益。”后来曾老师把跟随饶公学术考察的这段经历的日记和学术随笔整理成《选堂访古留影与饶学管窥》一书。当时曾老师口头跟我们讲饶公熟练掌握和运用学问的相关联性特点、善于发现问题的故事，听得我辈学生一愣一愣的：原来我们还有个做学问这么厉害的前辈老乡啊!敬仰之心如高山仰止，巴不得早一日能一睹这位老乡大儒之风采，并当面向其请益。

 

拜见饶公的夙愿十来年后得以实现

日月居诸，一晃就是十来年过去，我拜见饶公的夙愿才终于得以实现。那是1993年，第二届潮学国际研讨会在汕头大学举行。我那时候36岁，虽然已经是汕头大学文学院的常务副院长，但在前辈们面前，还是“小不点”，得参加一些会务筹备工作，并接待饶公，也就有机会当面向饶公请教了。

因为开的是潮学国际研讨会，谈得最多的当然是“潮学”。“潮学”的提法，是饶公亲自提出来并以《潮学研究》杂志的编辑出版把它固定下来并加以推广的。1991年，在澳门召开的世界潮团联谊会上，饶公做了《何以要建立“潮州学”——潮州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性》的演讲。饶公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汕头大学潮汕文化研究中心和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便立即着手筹办潮学国际研讨会、编辑出版《潮学研究》，并于1993年底顺利召开了会议、出版了《潮学研究》创刊号。汕头大学当时领导潮汕文化研究中心做潮学研究的是杜经国教授，杜教授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是汕头大学从兰州大学引进的著名史学家。他们谈的比较多，我作为晚辈，只有旁听偷学的份儿。

 

饶公在学术上十分严谨，求正求真求通

饶公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作为学问家，学术上他十分严谨，求正求真求通。在潮学国际研讨会期间，有两个问题，我印象深刻，至今记忆犹新。

一是“关于潮州学”，饶公说，为什么要提，除了潮州历史文化底蕴深厚，也有一定研究成果作为建设基础之外，其研究落后于客家学也是我们要急起直追的原因之一。饶公还举了英文的例子，说客家学经过罗香林教授等前辈的历代建设，已在海内外具有良好影响，连英文都有了Hakka-logy 这个单词。什么时候，“潮州学”也能做得像客家学一样好，海外的汉学家们也不得不用个Teachow-logy 来表示它，那就表明我们的潮州学建设成功了。二是当时谈的都是“潮州学”，饶公在澳门的演讲也是“潮州学”，但是后来饶公亲任主编、亲笔题签的潮州学研究杂志的创刊号出来的名称却是《潮学研究》。后来听杜经国教授说，是饶公觉得当时潮汕地区已经分为汕头、潮州和揭阳3个地级市(1991年底)，“潮州”的历史概念和当今的行政区域概念有大小之分，怕有误会;二是作为杂志名称4个字比5个字好。

“抱歉，方言志稿子还是没找到，

找到了还是请你修订”

我学的是语言学，研究的是汉语方言，学问上敢向饶公请教的问题也只是“为什么《潮州志》里没有方言卷”。饶公很明确地回答，筹划纲目中是有的，好像撰稿人是《潮汕方言》一书的作者翁辉东先生。但出版时找不到方言卷的稿子，也不记得是没完稿呢，还是稿子弄丢了。饶公对我说：“如果还能找到它，就找你修订了。”

2013年，韩山师范学院110周年校庆，韩师专门成立了“饶宗颐研究所”(后改为“饶学研究所”)，出版《饶宗颐研究杂志》(后改为《饶学研究》)，举办了“饶宗颐学术研究会”，饶公特地回到潮州参加系列活动并做演讲。在潮州市饶宗颐学术馆举行的《潮州志补编》出版发行仪式上，在没有任何相关话题的语境下，他居然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抱歉，方言志稿子还是没找到，找到了还是请你修订。”1993年的一句话，到2013年，20年过去了，我都忘记了，但饶公仍然记得清清楚楚，旧话重提，使我倍感亲切，同时也深深地体会到老人家对《潮州志》的饱含感情和高度重视。

 

饶公平易近人，有时还有草根幽默感

作为长者，饶公还充满着长者的温厚之风与邻家阿伯的平易近人，有时候还偶然跳出近乎平民百姓的草根幽默感。在汕头大学开会的时候，会议之余，他有几次被围堵在会议桌旁，现场挥毫，以满足想收藏他墨宝的粉丝们的要求。有一次，大概是写多写久了，累了。他冷不丁对旁边的服务员说，我要回房间洗手了。他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就在旁边等候着他惠赐墨宝的毫不认识的人们，只好用人最迫切的需求作为理由来为自己解围了。虽朴素，但智慧。大师方便去了，围堵着的人们也就不得不自行解散了。另外一件事，大概是95岁以后的事吧，每次拜见他，他都会用力地跟人握手，并且问：“我手劲大吧?”饶公是大艺术家，一辈子握管执笔，真的很有手劲。直到现在，已是百岁华诞了，仍是劲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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